冤假错案的一种路径

作者：程纪念

办案中屡次发现一个特点。卷宗呈现的是一个供证高度一致，其他客观证据相印证的案件。犯罪嫌疑人供述基本都是有罪供述，与其他同案犯的供述以及被害人的证言高度一致。你会有一个确切的印象——他不亏。可是，你去跟当事人沟通，却发现另外一个版本。他说自己很冤，没有犯罪。等你问他笔录怎么做的，他会告诉你一个类似这样的故事（来自一个朋友的留言）：警察问：你知道不知道你运输的是毒品?答:不知道。警察说：我现在告诉你，你运输的是毒品。你现在知道不知道你运输的是毒品?答:知道了。警察说：你现在回答我，你知道不知道你运输的是毒品?答：知道。于是，笔录是这样记录的——问:你知道不知道你运输的是毒品?答:知道。如果只是个案，还好说。但是，不少案件都存在这种问题。当警方的笔录固定之后。审查逮捕期间，检察官去提审，可能会有类似这样的对话：问：你是否认罪认罚？答：我认罪认罚。问：你把犯罪过程说一遍。答：我没有犯罪。我一直以为他让我送的就是普通的快递，我就是跑跑腿，赚个辛苦钱。我不知道他让我送的是毒品。问：你在公安机关所作的供述是否属实？答：属实。问：态度好点，好好配合，还能给你处罚的轻点，几年就出去了。否则，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。你考虑清楚，再回答我的问题。答:（沉默）问：你是否知道运输的是毒品？答：我知道。希望司法机关对我宽大处理。当然，无罪的供述笔录里也不会呈现。阅卷还发现一个问题：推定主观明知的证据不是特别明显，警方笔录也不是很到位。检察官提审时，会把笔录狠狠向前推进一步，以达到足以认定主观明知的程度。至于当事人当时的真实状态，不管承办民警还是检察官并不关心。他们更关心的是，拿到有罪供述，不影响定罪量刑，至于其他，不做过多考虑。当我们讨论骗供、逼供等违法取证行为不合法，不能作为定罪量刑的依据时，不少司法人员会理直气壮地质问：你只考虑当事人利益，谁来保护被害人？不少读者，也是这种态度，甚至动不动就问候八代祖宗。可是，我们讨论的是规范执法的问题，是程序合法问题，不是立场问题，不要偷换概念。再者说了，为了保护被害人的利益，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制造冤假错案了？在判决确认一个人有罪之前，被害人的身份也是待定的，他也不一定就是被害人。刑诉法明确规定，要实事求是，客观公正，不能骗供、逼供、诱供，要忠于事实和法律，刑事诉讼的全过程必须在法律的框架内进行。至于被害人的利益，有强大的国家机器代表他们，通过公检法之手来帮助他们了。这还不够？还要通过非法取证，逼迫嫌疑人自认有罪来帮被害人？嫌疑人就没有基本的人权？就不应该被正常对待？别忘了，他还只是有犯罪的嫌疑，并没有被判有罪。起诉到法院的案件中，99.8%做了有罪判决，这个数字就一定没有问题？没有冤假错案？我们的法律明确规定，任何人，不经法院判决，不得确定有罪。这是明确的吧？侦查阶段，就已经把他们当罪人来对待？谁给的勇气？梁静茹吗？侦查期间，就能确定每一个被刑事拘留的人都没有被冤枉？每一个人都罪大恶极，必须先行剥夺他们的基本权利？这不合法吧？不符合基本常识吧？如果说，没有发现问题，还有的辩解。可是已经发现了明确的违法取证行为，仍然一意孤行，并且还要一以贯之？难道，非得成为嫌疑人，站在被告席上，才能不那么高高在上，才能体会曾经的自己是多么不可一世？如我在诉，为什么会提出？为谁提出？做律师越久，越深刻地感受到，公检法的人只有做几年律师之后，才会有群众思维，才能体察民情，体会民意，才会知道权力的任性给当事人、家属、企业和社会带来的是怎样的灾难。办的案件越多，越发现，在刑事诉讼中，是律师而不是公检法，对证据和程序的要求更严格，是不是有点讽刺？请，法律的回归法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