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审，周五开庭。

今天去会见，做庭前辅导。

没想到看守所人山人海，民警、检察官、法官、律师，排排坐，把整个大厅都填满了，还有很多站着的。

一季度最高法院的诉讼数字，各项指标都下降了，唯一上升的就是刑事，这个数据跟今天看守所的情景，遥相呼应，相得益彰。

我们这盛世太平的，不知道为啥用重典。

排了一个多小时，终于等到。

会见室门口，前一个当事人还没走，我的当事人站在门口，深长脖子探究地寻找，看到是我，站稳，表情平静。

坐下来。发现他比刚进去时皮肤白了，也细腻了很多，稍微瘦了点，状态还可以。

我一直没觉得他在里面会被人欺负，但上次他实在是不着调地非要让我给他同监室的人往外打电话（当然我严词拒绝了），我不得不多想，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？

今天一再跟他确认，坚定地说没有。我才放心了。

说到案件，说到法检人员来提审，内容一一回顾，尤其是笔录是否实事求是，这个问题我反复交代太多遍，可他有时候还是做不太好。但不管怎样，他还是比较努力，尽可能认真地回答，并且有利于自己的，也在努力辩解。

核实细节部分，发现他容易走偏。比如他亲自到现场考察过，这是司法机关比较关注的点。他却一再强调是顺便，不是特意去的。把亲自考察这个点冲淡了。

他没有法律思维，只是事实思维，而且由于过度追求实事求是，让他的回答显得没有重点，或者重点不突出。但不管怎样，总比乱说好吧。

他只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案子上，不想着什么都是律师的，想方设法跟律师打好配合，就是好的。

他在里面接受了太多负面的信息，比如：二审基本都是维持；一审对方找人，二审对方肯定还找人，不可能让你翻案；你律师做无罪辩护，就是做样子给你看，不要相信无罪辩护的律师，他们专门骗傻子......诸如此类的话，他听了太多，加上本来就稀里糊涂的越发没底气，不自信。

做完辅导，他问我，程律师，你真的认为我无罪吗？

我盯着他的眼睛：重重的点头。如果不是的话，我费这牛鼻子劲干嘛？太闲了吗？我就是认为你原本无罪，相对其他同案人员，判的最重，其他人反倒都是缓刑，对你是极大的不公。我们当时也说，如果缓刑，就不上诉了；如果实刑，就坚决上诉。这些话，你都忘了吗？

他怔怔地看着我，不说话。

我说，我几次来看你，感觉你的状态不是特别好，对案件没有信心，总是各种担心。但是你要知道，如果你不争取，不抗争，如果你放弃的话，不要说我一个律师，就是老天也救不了你。你必须好好自救。

你的家人一直在积极想办法，一直在为你做事，她们孤儿寡母的，生活非常艰难，但是从没想过放弃你。你不能让她们失望.......

我的话，还没说完，他的眼泪一下子决堤。

我的眼睛一酸，眼泪也差点出来。

接触大半年以来，从未见过他如此柔软的一面。

他听我说着家人为他做的种种，眼泪汹涌而下，怎么都擦不干。

他一直都很矜持，一直呈现的都是强人状态。做了这么多年老板，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，他做梦都没想到。如此艰难的时刻，几乎全世界都背叛了他。

以前生意上要好的伙伴，欠的钱就是不给；他的债主则是三天两头来要钱，甚至以前的房东，占了他们很大的便宜，还在想尽一切办法欺负他的妻儿......只有他习以为常的家人，始终不离不弃，一直在想办法推动案件向前。

当我把这些说给他的妻儿听的时候，她们也一下失声，一起生活几十年，也没见过他掉泪。

刑事案件面前，辩护人最大的幸运就是，总能见证人性中最闪光的东西——柔软、温暖、坚定、执著，不离不弃，始终相依。

希望我们每一方都竭尽全力，好好配合，打个翻身仗，争取最好的结果。